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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見歡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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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見歡(下)

想來春和也知道“歷事”對於培養感情的重要性,他們向北而行,一路上專挑危險的山林或社會治安不好的郊區,途中遇到大大小小的妖怪三四個,謀財害命的劫匪兩三波,好在春和是個道行了得的五百年蛇妖,這些雜碎於她,當然都不在話下,不過容與恐怕心裏很有陰影。

不得不說春和在打動容與這件事上很是執著。每次春和救了容與,都不忘撩一撩鬢發,問:“你有沒有喜歡上我?”

容與搖頭:“沒有。”

半年時間一晃而過,他們已經走到了雷州的盡頭,再往北則是汪洋大海。春和的想法是,還有半年時間,他們還能再培養一下感情,既然北路不通,那便南下,反正他們沒有目的地,只要和他在一起,她就是開心的。

他們在一個叫中山澤的小山村裏,找到一個生意慘淡的酒館,此刻正憂愁地吃不太好啃的牛肉幹。春和一身紅衣,哪怕此時舟車勞頓,也是神采奕奕的模樣。

似乎是心情不佳導致容與胃口不佳,他拿起筷子,卻並不動作。他看起來曬黑了一些,半晌,道出疑惑:“春和你,為什麽要我娶你呢?”

春和簡直莫名其妙,嘴裏啃著牛肉幹:“我喜歡你啊。”

容與放下筷子,耐心勸解道:“你為什麽不想做神仙了?以你五百年的修為,成仙後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,何必執著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?”

正要說什麽,卻見春和突然哐當一聲暈倒在桌上。他有些捉摸不透,喚她:“春和?”

她卻沒了聲息。再看桌上的那盤牛肉幹,已經變成了一盤黴變發黑的肉,想來是吃不得的,周圍稀少的食客突然就化作了張牙舞爪的魑魅。

他心道,不知又是那路妖怪。不過沒關系,有春和在,她對付得了。可等了片刻,也不見春和醒來。

四周安靜得可怕。他聽到自己的呼吸聲,還有心跳的聲音。

小酒館無聲無息地化作灰燼,從灰燼裏又生出一些魑魅。數百只魑魅精怪擰在一起,朝著春和尖聲沖去,要將她吞噬為他們的一員,一柄飛劍從地下飛出,直直地向容與胸口刺來。

他躲避不及,剎那間腦子裏一片空白,卻見一抹紅衣飛掠而來,刺目的紅映入他遲鈍的視線裏。是春和勉強撐著身子飛身擋在他身前,電光火石之間,他看著那把銹跡斑斑的劍從春和的胸膛刺_過。他想要張口喊些什麽,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。

他看著那把劍從她心口穿_過。

紅的衣衫紅的血,春和悶哼一聲,用力抱住他,笑了笑,在他耳邊低語:“你走吧,我不要你娶我啦。”

然後她手掌發力,一股強力的沖擊將他推出百八十米開外。容與在暈過去之前想,春和是妖,妖怎麽會輕易就死呢?可她卻把自己推開,原來她也有害怕的時候,也有不敵的時候。

他在兩個時辰後醒來,月亮盛開在他頭頂,照在山間。他方一醒來,摸了摸面頰上已經幹涸的血跡,一骨碌坐起,便朝小酒館的方向奔去。但因摔傷了腿,行動速度大大下降。等他終於趕到那片灰燼,卻看見春和合著眼靜靜地躺在那堆廢墟上,胸口刺_著一把血淋淋的劍。

這個瞬間,容與仿佛看見四時花落,燦燦星空,電閃雷鳴,風吹雨落。一川溪流自一片天際混沌中奔湧而來,那溪流裏的一滴水珠飛濺出來,再一看,原來是他的淚。他的淚滴在春和的臉上。

他小心翼翼地避開春和胸口的傷口,顫巍巍地伸手替她擦拭臉頰上的血跡,頓了頓,想了又想,鼓起勇氣撥開她的衣衫,看了閉著眼的春和一眼,咬咬牙,用力將劍拔了出來。

如春和說過,她是妖,所以一直以來他對她的生命力有一種盲目的相信。這份信任眼下卻變成深深地擔憂,折磨著他的心。好在,妖畢竟是妖,倘若那麽容易就死掉,也就不必花百年修行了。

在容與殷切的目光下,春和那傷在胸口極重極深的傷痕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,正在一點一點的緩慢愈合。可那一劍若是再偏一些,就會刺中她的心臟,元丹一旦碎裂,那樣,春和就真的死了。

容與將春和摟在懷裏,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傷口,這個道行了得的女妖精呼吸微弱,似一盞忽明忽暗風中搖曳的燈。頓了頓,容與在她還有些血跡的額頭上輕輕地親吻:“你是妖,你不會輕易就死了的。我還沒愛上你,一年還沒過去,你怎麽會就死了呢?”

很難想象,漫天星河的這個夜晚,腿腳不便的容與背著春和踉踉蹌蹌向南而去,平日兩三個對時可以走到的小鎮,他們硬生生花了整整一個晚上才走到目的地。期間很幸運地避開了豺狼虎豹妖魔鬼怪,我琢磨,大概紅線老人也想幫一幫這對即將突破物種界限的情人。

晨曦微露。

容與只是個書生,能連夜將春和背回小鎮,已經是個奇跡,在找到醫館後,便放心地昏睡過去。不知他在夢裏夢見了什麽,等他口裏嚷著春和的名字從昏睡裏驚醒,一睜眼,卻看見春和已經換了一身幹凈衣裳坐在床頭定定地瞪著他,似乎已經痊愈。

他一時沒了言語,只用眼不斷掃過她的眉眼發梢。

春和低頭,湊到他耳邊低語:“你叫我做什麽?”

容與不答,怔忪半晌,又露出一抹開心的笑,低聲:“你沒有騙我,你是妖,你不會輕易就死掉的。”

春和伸手摸了摸他的眉心,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,忽又笑道:“你說說,我叫你走,你怎麽又回來了?你放心不下我吧?你是不是很擔心我?”

片刻,容與卻握住她的手,將她的手指握在手心放在心口,坦誠:“我方才才知道,我放心不下你,我擔心你。那把劍插進你心口的時候,你將我推開的時候,我很生氣,更多的是害怕。你又救了我。而我是個男人,就算我死,也不會把你留在荒郊野外。”

像往常解決了禍患那樣,春和問他:“你有沒有愛上我?”

容與垂下眼睫,不等他答,春和已經俯身親在他嘴唇上。末了,她在他饒有興致的目光裏展顏:“我的劍是你拔的吧?你們讀書人說男女授受不親,公子你把我剝了個精光,你說,怎麽辦才好?”

容與認真思考了片刻,沈吟:“待在下傷好,定不辜負姑娘心意。”

如此,春和終究打動了容與。在容與腿傷愈合後,他們便一路南下,向浮玉城而去,如此又是半年方才抵達。這半年裏,二人感情升溫迅速,你儂我儂,明明是一樣的風景,卻覺得連天上的月也較往常圓上不少。

當然,我們一般把這個成為愛情的魔力,這實際上是一種錯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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